【文/弗莱迪 海沃德，翻译/观察者网 郭涵】

埃隆·马斯克擅长靠“玩梗”来表达观点。8月，他在自己的社交媒体平台X（于2022年以440亿美元收购）上发布了一张描绘罗马帝国兴衰的梗图。图上写道：“艰难的时代造就强人，强人开创顺境，顺境培养软弱之人，软弱之人引发艰难的时代。”在最后一个周期，用红色的字体标注着：“你们正处于这个阶段。”

藉着PayPal、特斯拉公司与SpaceX公司所带来的名声，马斯克视自己为艰难时代铸就的强人之一，他们会在即将到来的灾难中拯救人类文明。根据马斯克的世界观，西方已经变得颓废，沦为“觉醒主义”（wokeness）的受害者。穿越美国南部边境的非法移民很快就会获得公民身份，并威胁美国的民主；改变性别的意识形态只是滑向“觉醒精神病毒”的开始。类似的观点在兴致高涨的网络右翼势力中十分流行，而互联网梗图就是他们的首选表达方式。

对于玩梗已经成为日常的社交平台X来说，马斯克是恰如其分的所有者。自从他解雇了原先的“内容审核员”，重新恢复英国民族主义者汤米·罗宾逊（Tommy Robinson）等人被封禁的账号后，X就成为了西方互联网右翼势力的露天剧场。在X平台，诸如“（引发英国大规模骚乱的）南港谋杀案凶手是非法移民”等虚假信息毫无阻碍地传播着。

一个被误认为是袭击者的假名迅速登上X在英国的热搜。卡塔尔的哈迈德·本·哈利法大学副教授马克·欧文·琼斯（Marc Owen Jones）在事发后的第二天追踪了社交媒体上的言论，并指出，“至少有2700万个点赞支持那些宣称或猜测袭击者是穆斯林、移民、难民或外国人的帖子”。

马斯克向他的1.94亿粉丝分享了一张虚假的《每日电讯报》文章截图，声称近期英国骚乱的参与者将被流放到福克兰群岛（马尔维纳斯群岛）。

马斯克还在骚乱期间与英国首相基尔·斯塔默（Keir Starmer）发生了口角，在帖子中声称“英国的内战将不可避免”——斯塔默的发言人回应，“这样的言论不存在任何辩解理由”。在这场线上交锋中，一边是坚信国家权威不容质疑的建制派忠实代表，一边则是怀疑英国政府刻意推行一场奥威尔式噩梦的自由意志主义亿万富翁。马斯克还形容英国皇家检察院检察长斯蒂芬·帕金森（Stephen Parkinson）为“觉醒主义的斯塔西分子”（Stasi，原东德国家安全机构）。

斯塔默并不是第一位与马斯克发生口角的政治领导人。马斯克曾在推特上以同样的方式批评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Nicolás Maduro），后者在7月份的大选中获胜，但这个结果遭到西方国家质疑。X平台上流传着关于委内瑞拉国民警卫队的一条标语，“质疑（选举结果）就是叛国”。自大选以后，马斯克在X上发布一条又一条的帖子，抨击马杜罗是“小丑”，指责对方涉嫌“严重的选举舞弊”。马杜罗则在一场演讲中回应：“我们的新宿敌，大名鼎鼎的埃隆·马斯克，想要带着他的火箭与一支军队来入侵委内瑞拉。”

然后，马斯克在X上回应：“他（马杜罗）有太空激光武器吗？因为我有。”光是今年7月，马斯克就接受了委内瑞拉总统下的“决斗书”，并遭到来自英国政府首脑的声明反击。

为什么唐宁街认为马斯克的社交媒体帖子值得一份正式回应？他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但很少有其他亿万富翁会遭到如此激烈的讨伐，或者拥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马斯克生于南非，曾在加拿大和美国上学，从斯坦福大学辍学后进入硅谷。在eBay于2002年收购PayPal之前，他曾与科技大亨彼得·蒂尔（Peter Thiel）一同在PayPal工作。马斯克用挣来的钱创办了SpaceX公司，向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出售火箭。2004年，他成为电动汽车公司特斯拉（Tesla）的最大股东，现任首席执行官。

在硅谷的早年生涯中，马斯克倾向于支持民主党。他是一名巴拉克·奥巴马的粉丝，据说为了同奥巴马握上手而排队等候6个小时。最迟到2022年，他还在推特上表示，自己可能会建立一个捐款平台，支持“来自各个党派的中间派候选人”。然而，新冠疫情期间美国“法西斯”（马斯克语）式的封城与反优绩主义的觉醒运动导致日益增长的言论审查制度，令马斯克转向了右翼。

7月13日特朗普遭遇未遂刺杀后，马斯克宣布支持这位共和党大选候选人。一个月后，曾因2021年1月6日国会山骚乱事件被封号的特朗普，重新回归X平台。在马斯克的劝说下，特朗普不再局限于在自己的社交平台（“真实社交”）上发声。特朗普7月曾在一场集会中表示：“我爱埃隆·马斯克。”与此同时，自今年春天以来，马斯克主导了一个政治行动委员会，旨在促进潜在的共和党选民提高登记率，他把自己的资金与平台都用来支持特朗普。

然后，在8月12日，马斯克与这位美国前总统进行了长达两个小时的访谈，并通过X平台直播。马斯克表示，他希望进行一次“对话”，让特朗普有地方畅所欲言。

之后发生的事情似乎更像是一位年迈的摇滚巨星同一名在慈善拍卖会上赢得前者会面机会的超级富豪间的通话。马斯克一上来就表示，特朗普面对未遂刺杀表现出的不屈意志“令人难以置信地鼓舞人心”。接下来，特朗普开始滔滔不绝，大谈对当年在白宫时期的怀念与对未来的末日论预言。特朗普形容俄罗斯、中国与朝鲜领导人“都是高手”，核战争比气候变化的风险更高，乔·拜登的智力水平排不上测试表。他还吹嘘“空军一号”比马斯克的私人飞机更豪华，甚至说卡玛拉·哈里斯是一位“漂亮的女性”，长得像自己的妻子。

特朗普感慨美国缺乏高速铁路，承诺会推进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驱逐非法移民计划。至于乌克兰，特朗普透露，自己曾对俄罗斯总统普京说过“（如果乌克兰遭到攻击）我会做哪些事情”，对方表示：“这不可能！”而特朗普说：“可能！”

自始至终，马斯克都在低声附和。这次对话让特朗普重新回归X平台，吸引了数百万计的浏览量（尽管一开始出现了技术故障），并巩固了马斯克在特朗普右翼政治势力中的地位。他甚至打起了在特朗普政府中担任削减行政监管的职务的主意。

这次对话是一个“公关优先”的政治活动，正如被炒得沸沸扬扬的重量级拳击赛看的是票房，而不是拳击技术一样。然而，这根本谈不上是一场比赛。当马斯克真的不同意特朗普的主张，比如聊到气候变化问题时，特朗普选择无视他的反对。两个人对彼此的钦佩意味着这场对话充满了相互讨好的氛围。

对特朗普的竞选团队来说，这是一个风险：马斯克代表着自由意志主义的网络右翼，他们反对国家干预，主张放松政府监管、低税率与自由贸易。马斯克希望回归到与政府保持独立的状态，认为正是这种状态造就了硅谷最初的成功。然而，特朗普驾驭着美国公众对大公司与富人精英的愤怒。如果接受网络右翼这种小圈子式、讽刺性的话语，特朗普可能会失去来自经济民粹主义的支持。

至于埃隆·马斯克，他面临的风险相对更小。X平台已经成为马斯克个人政治的载体，这是一个由唯一一位业主掌控的公共广场。英国的专栏作者们惊慌失措，呼吁以煽动罪名逮捕马斯克，这只会进一步强化后者关于西方社会“言论自由”受到威胁的主张。如果不是他的庞大财富，马斯克将仅仅是一名普通的自由意志主义玩梗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