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AI艺术总是如此糟糕?| 追问观察
2024-12-26 08:26
如果你凝视艺术时心中只有表象,那你的产出也无法触及灵魂。
一种说法认为,人工智能是创意平等化的推动者,它打破了艺术创作的技术门槛,让懂科技的人可以创作各种形式的作品。“没有艺术细胞”再也阻止不了人们的创作。
“我们发明这个工具是为了让创作更加民主——让自觉不算艺术家的人也能生成图像。”文本生成图像工具DALLE-E的首席研究员说。而OpenAI创始人Sam Altman在他的书中预言,生成式AI将会取代95%的创意性工作。“全部免费、快捷、近乎完美。别说图像,就是视频甚至活动创意,人工智能也不在话下。”用另一位AI创业者的话说,“当今世界的艺术创作像便秘一样滞涩,而我们要让生产创意性产品像拉彩虹一样喷薄涌现”。
对于真正的艺术从业者,以及重视消费的文字、图像和音乐的人来说,这显然是个打击。每当有颠覆现状的承诺出现时,总伴随着合理的担忧——替代品可能会更糟。这不仅关乎依赖艺术创作谋生的专业人士,也影响到那些热爱阅读精心编写的文字、欣赏深思熟虑的视觉艺术、以及观看电影寻找可能带来的惊喜、激励人心或其他有意义转变(而非只用于娱乐)的人们。再说,那些认为“拉彩虹”是创意巅峰的人的艺术愿景,真的值得被我们严肃看待吗?
取代人工创作的计划有一重阻碍:到目前为止,AI工具都还不太擅长艺术创作。生成式AI基于训练数据的模式识别进行创作,用数据揣摩提示词主人的意图。但如果艺术有深于文字或平面组成的含义,有深于金钱交易的价值,那剥离了原始语境后,空洞的数据填充还有意义吗?
在用许多人类的伟大作品训练以后,以ChatGPT为代表的文本生成式AI,以Stable Diffusion、Midjourney、Lensa和DALL-E为代表的图像生成式AI,以Suno为代表的音乐生成式AI以及以Runway和Sora为代表的视频生成式AI可以呈现出以假乱真、貌似人为的艺术创作。然而只要稍微往下深入探究,它们空洞、无趣的本质就会暴露[1]。一位目前在Meta工作的前任记者认为[2],“目前还没有任何AI生成的作品真正经得住我细品……全是些转瞬即逝的噱头。”
如果有一天,未来的人工智能可以创作出让人百读不厌的小说、单曲循环的歌曲、愿意花高价去影院欣赏的电影,会怎么样?或许更关键的问题是,这些科技大亨有没有可能根本搞不懂人类为什么要创作、要欣赏艺术?
视觉艺术家运用机器学习进行创作已经几十年的历史了,但作品呈现出的一直是艺术家的灵感和思考过程,而不是机器的。概念艺术家Anna Ridler会使用一种叫“生成对抗网络”(GAN)的深度学习架构,完全由她提供的图像进行训练。相反,当前的文字-图像生成器,例如Midjourney和DALL-E,由互联网上数以亿计的图像训练而成。“它们藏在API之后,很难做一些概念上有趣的东西。这就是个黑匣子。”Ridler如此评价这些不利于探索创新的公司闭源产物[3]。
这些生成器做出来的东西稀奇古怪,还总有些不对劲:众所周知,生成式AI对数据的依赖导致其无法准确描绘人手,而据心理学家Gary Marcus所说,AI同样难以实现统计学上过于小概率的提示词,例如“一匹骑着宇航员的马”,目前似乎只有人类有如此想象力(最新的AI模型也难免输出一张宇航员骑马的图片)。“这些图像有一种诡异的病态,这种特质可能会成为21世纪20年代中期,也就是最近几年的年代标记,”Ridler说, “使用这些工具越久,你越会意识到:想通过它们生成有趣的、原创的东西有多难。”
AI真正擅长的,是用铺天盖地的平庸、省时的艺术作品洗刷互联网,打乱创作市场。“当人们看到你市场营销中的AI图片,你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吗?你没有预算。这就是电子版的背香奈儿包仿品,你的整个品牌定位一下就显得廉价无力。”艺术家Del Walker在X上发表如此言论[4]。
文字生成器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去年,科幻文学杂志Clarkesworld创始人Neil Clarke在收到超过一半的ChatGPT生成作品投稿后不再接受投稿。“去年这事刚开始的时候,我告诉大家(AI生成作品)比我们见过最差的人类作家的作品还糟糕,而在一次更新以后,它们跟最差的那一批算是旗鼓相当了。” Clarke说,“作为统计模型,它总是预判下一个最可能接上的词,并不真正理解自己在写什么。而‘理解’算是讲个好故事必须要有的东西吧。”
优秀的叙事作品往往有不止一层含义——仅凭数据,统计模型很可能难以参透文字中的潜台词和寓意。这也解释了为什么AI创作出的故事往往粗浅扁平。Clarke指出,哪怕从语法上无可挑剔,这些文本的可读性也不高。
“现在,你可以要求GPT-4生成类似完整剧本的东西:120页,有前后名称一致的角色和与市面上电影类似的对话,” 身为美国编剧工会委员之一的剧作家John August也分享了他的见解,“它真的合乎情理吗?这我不知道。可能它好过你读过最糟糕的剧本,但这标准太低。我们离(AI)创作出人们真正想看的作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实际上,AI已经开始参与影视制作了。例如更改演员的嘴型以匹配外语配音,或是制作背景道具、背景人物[5]。目前比较有争议的是有AI参与制作的纪录片。2021年的作品《流浪者:一部关于安东尼·波登的电影》(Roadrunner:A Film About Anthony Bourdain)用AI制作了安东尼·波登(已故)说台词的片段;2022年《安迪·沃霍尔日记》(The Andy Warhol Diaries)也采用了类似的策略。四月份,存档制作人联盟(the Archival Producers Alliance,暂无官方译名)的领导人共同起草了一份“纪实片人工智能使用途径清单”草案[6],包括允许AI修饰或者修复图片等,同时警告同行必须慎重考虑直接使用生成式AI进行创作。
没有人可以准确预测人工智能发展转折点,但我们知道,目前的科技发展距离所谓“一键生成个人定制创作”还有很远。“试想,用AI生成一部指定演员、情节和地点的电影,完全贴合你的个人喜好。真到了那一天,这种能力会让普通人可以从头制作自己的电影,也会让演员和整个影视相关行业失业。”某个AI行业团体说。
下一代的AI工具完全有可能让这种幻想成为现实。不过这也引出一个问题:与目前消费的艺术相比,“可以私人定制且完成度高的电影”真的是大多数人想要的吗?